她們未驚動水花,卻驚動了世界。
中國隊跳水首金!
今晚17:30,全紅嬋、陳芋汐出戰(zhàn)女子雙人10米跳臺決賽,并以375.30的高分奪得冠軍。中國隊實現(xiàn)亞運會跳水女子雙人10米跳臺六連冠。
· 全紅嬋、陳芋汐比分大幅領先。(田亮 / 攝)
亞運會前半程,杭州奧體中心游泳館舉辦游泳比賽時,已經(jīng)很熱鬧了,不過環(huán)球人物記者提前20分鐘到場,還能找到一層不錯的位置??山裉斓奶荣?,再提前20分鐘到場,只能坐二層了。
大家都是沖著全紅嬋和陳芋汐的“水花消失術”來的。
今天的女子雙人10米跳臺決賽,只有她倆出現(xiàn)時,觀眾才能聽到那悅耳的“10分”。毫無疑問,冠軍是她們的。
一名觀眾說:她們未驚動水花,卻驚動了世界。
比賽結(jié)束后,全紅嬋路過采訪區(qū),一開始還貼著墻走想“逃”采訪,可最終沒能“逃”掉。被問到奪得中國隊跳水首金的感受,全紅嬋點點頭:“很開心。”
對于全紅嬋來說,這兩年或許是特殊的——2021年東京奧運會之后,她身邊的人很快意識到這種過度關注,不得不對她進行穩(wěn)妥的保護。
一名跳水運動員在14歲時便達到了職業(yè)巔峰,然后呢?那個鼎沸的夏天已經(jīng)遠去,我們試圖還原出這兩年間,關于她的成長片段。
發(fā)育
今年3月下旬的一天,全國跳水冠軍賽即將開賽,裁判汪皓來到上海東方體育中心查看比賽場地。她于2013年退役,在此前一年的倫敦奧運會上,她與陳若琳搭檔,獲得女子雙人10米跳臺項目冠軍。
走到泳池邊,汪皓遇到了剛結(jié)束賽前場地適應訓練,準備回酒店休息的國家跳水隊,陳若琳也在其中——2021年年底,她成為全紅嬋在國家隊的主管教練。
汪皓“有很久沒有出現(xiàn)在跳水比賽現(xiàn)場”,見到老搭檔很高興。兩人正聊得開心,全紅嬋從一旁走過。“你給我介紹一下嘛!”汪皓主動請求。陳若琳笑著呼喚:“全紅嬋,來,叫姐姐。”
· 2023年3月,上海,汪皓(右)在全國跳水冠軍賽期間見到了陳若琳(左)和全紅嬋,留下了這張自拍合影。(受訪者供圖)
汪皓看著眼前這個16歲的小姑娘,她比起東京奧運會時長大了一些,不過沒有網(wǎng)絡上傳言的“猛長十幾厘米”那么夸張,還是很瘦,可力量感十足。在女子10米跳臺這個項目上,汪皓是有著10多年經(jīng)驗的“老將”,她一眼看出,全紅嬋剛剛進入發(fā)育期。
“發(fā)育期”在關于全紅嬋的報道中是個高頻詞。兩年間,全紅嬋成績偶有起伏。大多數(shù)時間,她和隊友陳芋汐輪流坐上女子單人10米跳臺的頭把交椅。
運動員有輸有贏,在汪皓看來,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芍灰t嬋在某場賽事中沒能奪冠或者發(fā)揮不佳,關于“身體發(fā)育之困”的討論就會出現(xiàn),仿佛那已是全紅嬋當前最大的“攔路虎”。
客觀來說,發(fā)育對跳水運動員的競技狀態(tài)確實會有影響。在跳臺項目中,運動員必須從硬質(zhì)臺面上起跳,得到的外界助力十分有限,因此相較于跳板運動員,跳臺運動員,尤其是女子跳臺運動員的體重控制要更加嚴格。
如果將發(fā)育帶來的影響量化,有研究表明,當體重固定時,運動員身高每增加1厘米,完成翻騰1.5周跳水動作所用的時間將增加0.016755秒;當身高固定時,體重較大就意味著身體橫截面積大,入水形態(tài)由“矩形”變?yōu)?ldquo;楔形”,不利于壓水花。
換句話說,身體發(fā)育影響的是完成動作的能力,汪皓告訴環(huán)球人物記者:“用行內(nèi)話講,就是‘動作沉’。”在今年亞運會前的一次采訪中,全紅嬋坦言,由于體型變化,自己的動作完成度“沒有那么好”。
陳芋汐受到的影響要更明顯。她比全紅嬋大一歲多,骨架也稍大一些。
“我們看一個孩子完成動作,就看這個動作‘沉’不‘沉’,對她來說吃不吃力,是個整體感覺。對比她們兩人的動作技術你就能看出來,全紅嬋更輕盈。”汪皓判斷,本屆亞運會全紅嬋還會保持比較平穩(wěn)的競技狀態(tài),或許明年巴黎奧運會后,她會進入生長最快的階段。
即便到那時,“發(fā)育”算不算得上一道“關”,也是一件值得商榷的事。
“這些年我們的訓練手段越來越科學,比如引進頂尖的外籍體能教練。新一代教練員也在學習更多科學訓練的知識方法,保持運動員的競技狀態(tài),幫助她們更順暢地度過發(fā)育期。”汪皓記得,十幾二十年前她練跳水時,業(yè)內(nèi)還奉行“女子跳臺運動員體重不過百”的準則,可現(xiàn)在,國內(nèi)有幾位名將的體重都超過了這個數(shù)值。
更何況,汪皓的老搭檔、全紅嬋的主管教練陳若琳曾成功突破發(fā)育期瓶頸,是首位在奧運會、游泳世錦賽、跳水世界杯三大賽事的女子10米跳臺單人和雙人項目中全部奪冠的“大滿貫”選手,并以5枚奧運金牌位列中國擁有奧運會金牌最多的運動員之一。
· 2008年5月31日,國際泳聯(lián)(2023年1月更名為世界泳聯(lián))世界跳水系列賽南京站,陳若琳(左)和王鑫正在進行女子雙人10米跳臺決賽。她們在這個項目上獲得冠軍。
全紅嬋在廣東跳水隊的主管教練何威儀對這組“師徒組合”滿懷期待:“全紅嬋今后可能遇到的問題,陳若琳都經(jīng)歷過,而且她都克服得很好……她非常自律、自我管理非常好,是全紅嬋學習的榜樣,而且她們的技術特點也很像。所以,陳若琳作為全紅嬋的教練,我很高興,也很放心。”
全紅嬋也希望“跟陳教練一起攻克自己的難關”,她的目標就是“每次超越自己一點點”。
保護
還有心理關。
成為奧運冠軍意味著什么?去東京前,全紅嬋以為奧運會“跟平常的全國賽沒有啥區(qū)別”,而且“也就是跳5個動作”。
摘金后,她除了開心,最大的感想是“想回家”——第一次出國,她在身體和心理上都感到難以適應。
初代“跳水皇后”高敏曾呼吁公眾理性看待全紅嬋的成功。“畢竟她只有14歲,還不能完全理解奧運會對運動員一生有多重要,就獲得了奧運會冠軍。”
汪皓想到了當年的自己。在那一刻到來之前,她從來都不知道金牌會給生活帶來這么大的改變。她在不到20歲時成為奧運冠軍,直到30歲,才真正體會到它的分量——比如,她免試進入天津體育學院和北京體育大學冠軍班就讀。“所以全紅嬋那么小,怎么可能知道呢?”
而外界已經(jīng)掀起滔滔巨浪般的狂熱關注。
東京奧運會后一個月,全紅嬋在第十四屆全運會奪得女子單人10米跳臺冠軍。賽后,何威儀帶著她走過混合采訪區(qū),盡管等候多時的記者們一再呼喚,他也沒有遲疑,把停下腳步的全紅嬋輕輕拽走。
2022年年底,全紅嬋回廣東湛江老家探親。直到她假期結(jié)束離開,大哥才在社交媒體上發(fā)布了妹妹在家的視頻。
回到國家跳水隊,全紅嬋又進入了封閉的訓練環(huán)境。一周7天,運動員只有周日下午才能走出國家體育總局大院的門,外出活動。對于全紅嬋這樣年齡偏小的運動員,跳水隊的管理只會更加嚴格。
陳若琳更直截了當:今天你這個動作跳夠幾個9分,才能拿到手機。陳若琳也考慮到了另一種情況——或多或少,運動員總會接觸到外界的洶涌信息,所以全紅嬋的文化課學習她也抓得很緊。
汪皓也向陳若琳建議過,督促全紅嬋多看書,豐富自己的精神世界,建設強大的內(nèi)心,這樣等自己完全接觸到社交媒體時才會有獨立意識。“我們兩個的想法是一致的,這是大家保護她的一個手段。”汪皓說。
全紅嬋得以心無旁騖地訓練,訓練,還是訓練,技術愈加扎實嫻熟。
今年全國跳水冠軍賽期間,汪皓特地跑去看全紅嬋賽前訓練。全紅嬋站在3米跳臺上,做了一個204C(向后翻騰兩周抱膝),起跳定位準確,轉(zhuǎn)速適中,入水控制得當。汪皓贊嘆:“這個定位很好。”“你不知道我跟她改了多久!”陳若琳說。
包括207C(向后翻騰三周半抱膝),這個直接導致全紅嬋幾次在大賽上無緣冠軍的動作,也是師徒二人重點攻克的目標?,F(xiàn)在全紅嬋已經(jīng)有了勝負的概念,沒發(fā)揮好時,她也會難過。
今年3月的全國跳水冠軍賽,全紅嬋因為在第四輪207C動作中出現(xiàn)失誤,最終名列女子單人10米跳臺第二。汪皓在賽后見到了全紅嬋,沒想到小姑娘直接趴進她的懷里輕輕蹭蹭,“其實就開始哭了”。
汪皓很感慨:“小朋友長大了,自己想要了。她知道‘我應該拿到冠軍’‘我的教練很辛苦’‘我在平時的訓練中也付出了很多’。沒拿到冠軍,她也會有自責和懊惱的情緒了。”
后來全紅嬋掛著銀牌走下領獎臺,見到師兄謝思埸,情緒再次失控,撲到師兄懷里哭了起來。
· 全紅嬋在師兄謝思埸懷中哭泣。(視頻截圖)
如今在訓練中,全紅嬋做207C的成功率基本在98%以上。今年5月8日,在2023世界泳聯(lián)跳水世界杯分站賽加拿大蒙特利爾站比賽中,全紅嬋成功完成207C,7位裁判中有6位給出滿分10分,剩下一位也打出9.5分。
7月19日的福岡游泳世錦賽跳水女子單人10米跳臺決賽,全紅嬋更是在這個動作上拿到7個滿分。所謂“心魔”,或許已經(jīng)掃除。
不過,就算日后全紅嬋再在這個動作上失誤,汪皓也不會意外。因為大部分運動員掌握向后的動作時,由于先天原因,確實會有一些困難,汪皓說,有時運動員在訓練時已經(jīng)掌握得很好了,但到了賽場,可能又因為某些現(xiàn)場因素而影響發(fā)揮。“這是非常常見并且可以理解的事情。只是大家對她的關注更多,期望更高,所以會出現(xiàn)不一樣的聲音。”
“敞開”
全紅嬋一家住在湛江麻章,那里盛產(chǎn)甘蔗,是湛江的幾大蔗區(qū)之一。母親身體欠佳,父親靠一片甘蔗地維持家計,經(jīng)濟狀況不算太好。當年被陳華明選中后,全紅嬋之所以會去,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可以減輕家庭負擔——吃住全包,還不收錢。
“所以全紅嬋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練好跳水能幫到家里。”汪皓記得,她不止一次地聽何威儀和陳若琳夸贊全紅嬋的努力:不偷懶,在訓練中追求完美,讓教練非常省心。
但這并非“窮人孩子早當家”的苦情故事。當初湛江市體育運動學校的老師說想帶全紅嬋練跳水時,全紅嬋父親的回答是:“孩子要是喜歡就去,不喜歡的事,做父母的也強求不了。”聽到女兒說“還可以”,他才同意。
全紅嬋一跳成名,網(wǎng)紅和商家如潮水般涌來,她的父親多次表態(tài),不可能利用女兒名譽賺錢,農(nóng)活還要繼續(xù)干,“做農(nóng)民怎么能不去打理土地?不打理哪有東西收?到時候該下肥的時候就要下,該去鋤草的時候就要去鋤草。”他掛念女兒的學習,希望女兒考上大學,“以后的路才好走一點”。
正是被這樣的愛支持著,全紅嬋的身上有一種寶貴的明亮、率真和“敞開”。
她不憚于表達自己的想法。在2021年8月的一次訪談中,被問及自己的偶像是誰,隊友陳芋汐和張家齊都給出答案,全紅嬋是最后回答的,戴著口罩的她有些靦腆:“我還沒注意到我的偶像是誰……”
她也常常很直接地袒露感情。一次連線直播時,主持人問她:“紅嬋,我看你特別依賴芋汐,經(jīng)常會靠著她、抱著她。平時是不是也很依賴芋汐姐姐?”屏幕里的全紅嬋仰起頭,笑著對陳芋汐說:“我好愛你哦,親我一口。”
她可以很快與陌生人消除距離感。汪皓曾對全紅嬋的“社牛”能力感到驚訝——在上海初識那回,剛見了沒幾次,站在跳臺上的全紅嬋就在一次訓練時給了汪皓一個“抬眉毛的眼神”,像做了個可愛的鬼臉。今年5月蒙特利爾站比賽結(jié)束,中國前女子跳水運動員、奧運冠軍李娜給全紅嬋頒獎,全紅嬋鞠了一躬,說:“謝謝,請你吃餐廳飯!”
全紅嬋愛吃辣條,想玩抓娃娃,向往游樂園,想開一間小賣部——奧運奪冠后升級為想開一家大超市。國家跳水隊外出軍訓,她把帶去的幾只毛絨玩具擺在床上。9月26日“夢之隊”抵達杭州,她手拿烏龜玩偶現(xiàn)身蕭山機場。
廣闊且復雜的世界,正在16歲的全紅嬋面前展開。她尚未被社會規(guī)則的條條框框規(guī)訓,純真熱烈的生命力讓每一個喜歡她的人看到了一位從茂盛的甘蔗地出發(fā)、一步步征服世界的少年所能迸發(fā)出的強大能量。
· 2022年12月,全紅嬋的哥哥在社交平臺分享妹妹在家的日常。(視頻截圖)
她在享受跳水。
40年前,情形可不是這樣。那時中國體育剛剛沖出亞洲、走向世界,中國運動員在賽場上的表現(xiàn)、面貌與國家形象密切相關。
高敏就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下成長起來的。1988年12月25日,高敏和隊友在西沙群島見到了駐守于此的南海艦隊。幾天后,南海艦隊的領導專門為他們這群隊員做了一場報告。
在軍人們的講述中,高敏了解到,住在簡易版瞭望臺上的戰(zhàn)士們一周只能得到一次食品和淡水,每天都要忍受太陽的暴曬,皮膚被一層層曬掉,皮膚爛了,也只能用海水洗洗……那天晚上,高敏輾轉(zhuǎn)反側(cè),為祖國榮譽奮斗的熱情高漲,“我有這樣的能力和實力去為國爭光,為什么不用?”
汪皓是2002年至2013年間練習跳水的,那時教練賽前激勵運動員的方式已經(jīng)柔和許多,有唱歌、爬山等辦法,運動員不必再專門承擔爭取“國家榮譽”的重任。
到了全紅嬋這一批Z世代運動員,無論外形還是行事風格,自由舒展的氣質(zhì)愈加明顯。汪皓喜歡Z世代運動員身上這種變化,這是天賦、興趣與事業(yè)的美好交匯。“比如跳水,它本身就是件快樂的事,它所帶來的榮譽又會讓你感到自豪——這不是很好嗎?因為運動員和項目,本來就是互相成就的。”
總監(jiān)制: 呂 鴻
監(jiān) 制: 張建魁
主 編: 許陳靜
編 審:蘇 睿
(文章未經(jīng)授權不得轉(zhuǎn)載,轉(zhuǎn)載請加微信“HQRW2H”了解細則。歡迎大家投稿和提供新聞線索,可發(fā)至郵箱tougao@hqrw.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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