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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號演奏家曾韻:拿捏“最難的樂器” 時常覺得自己渺小

2023-09-22 08:51:38 來源:北京青年報 作者:王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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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曾韻:拿捏“最難的樂器” 時常覺得自己渺小

“他是百分之百中國本土培養(yǎng)的古典音樂演奏家。他用一只中國制造的圓號,刷新了國際舞臺上的中國管樂歷史。”得到如此贊譽的,是年輕的圓號演奏家曾韻。

2019年6月,還是中央音樂學院本科二年級學生的曾韻,在第16屆柴可夫斯基國際音樂比賽中獲得銅管組第一名。在隨后的比賽獲獎者音樂會上,指揮家捷杰耶夫稱曾韻為“本次比賽最大的驚喜”。

2021年,在被譽為歐洲古典音樂家搖籃的德國ARD國際音樂大賽中,曾韻作為唯一進入決賽的中國參賽者,贏得第二名的佳績。2022年9月,22歲的曾韻前往德國,擔任柏林國家管弦樂團圓號首席。

今年暑期,曾韻回國在北京、上海、廣州、長春等地演出協(xié)奏曲,舉辦獨奏會,錄制唱片專輯。其間,他在國家大劇院舉辦了新專輯簽售和對談活動,與本文作者進行了一次交流。曾韻不僅談到他自幼學習圓號的經歷,也在對圓號這件樂器的魅力、對演奏者的挑戰(zhàn)等問題的見解中,顯示出他出色的專業(yè)造詣。其間展現(xiàn)的幽默性格和過人的表達能力,打破了人們既往對“中國音樂神童”的刻板定義。

開蒙:我的宿命,爸爸的“圈套”

北青藝評:德·羅加爾-列維茨基的著作《管弦樂隊講話》寫到圓號時有這樣一句:“交響樂團中最富有詩意的樂器,毫無疑問是圓號。”我相信這代表了無數(shù)古典音樂愛好者的共同心聲。但對于所有圓號演奏的人,以及對圓號了解深入一些的人,同時還會加上這樣一句:圓號也是人類發(fā)明的所有樂器中最難掌握的一種。你是否還記得對圓號這件樂器的最初印象是什么樣的?

曾韻:對于我,生來就是要學圓號的,是宿命。包括我的名字,就是我爸設下的一個“圈套”。

我對圓號的印象是從我爸爸那里得來的,他是樂團的圓號首席。在我很小的時候,可能一歲還不到,我媽媽在這個房間里照顧著我,爸爸在旁邊的房間里給學生上課。學生吹得又響又難聽,我媽都受不了,我睡得可香可香了!我爸說:這孩子有音樂天賦?。∥野衷泴ξ覌屨f,只有男孩子才能學我的樂器,男孩子才能吹圓號。好像生兒子就是為了把他的事業(yè)傳承下去。當然,現(xiàn)在有多位優(yōu)秀的女性圓號演奏家,比如荷蘭阿姆斯特丹皇家音樂廳管弦樂團的圓號首席凱蒂·伍利(Katy Woolley),人非常瘦,長得非??∏?,吹得非常棒。還有柏林愛樂的薩拉·韋利斯(Sarah Willis)等。

我真正開始學圓號的契機,是我小時候身體不是很好。我在幼兒園的階段,每周的“流程”幾乎都是這樣的:周一去幼兒園,周二咳嗽,周三發(fā)燒去醫(yī)院,醫(yī)生一見到我就會說,“曾韻又來啦?”周四好一點,周五好了。然后是周六、周日休息。下周一又重復前一周的“流程”。我媽就受不了了,說別去幼兒園了,就在家待著吧。

所以我上小學之前在家待了一年,玩耍,很開心。那是2006年的1月23日,對,是這一天的下午,我爸爸在吹莫扎特的第二圓號協(xié)奏曲的第一樂章,那段時間他們樂團有演出。我走過去說:“爸爸,能不能讓我吹一下?”我爸可開心了:“哎吹吹吹!快吹快吹!”趕緊就把號嘴拿下來給我吹。我現(xiàn)在想象,我爸爸那一刻的表情,如果拍成《摔跤吧!爸爸》那樣的電影,畫面里他的眼睛一定是大放光芒的。從那天起我就開始先吹號嘴,一個月后吹號。樂器很沉,那是成人的樂器。

我父母是比較嚴厲的家長,我小時候是品學兼優(yōu)的好學生,但是他們特別不滿意我總是丟三落四。我上一天學丟兩個大隊委的標牌,上午丟一個,下午再丟一個,我媽會教訓我。但是只要我吹號,他們就從來不吵我,不說我。所以,我不能說音樂是我的避風港,因為那樣好像讓人誤以為我生活在家暴的環(huán)境下,但音樂確實總能給我一種特別平和的感覺。我爸媽都是屬虎的,我是屬兔子的,兩只老虎盯著一只兔子——這是很恐怖的事情。但是圓號一吹,“兩只老虎”就都平和下來了。所以我就知道:沒錯!圓號,就是它了!

精進:“最難的樂器”,每天都像走鋼絲

北青藝評:在跟著爸爸學習圓號的過程中,在技術訓練之外,有沒有印象特別深刻的時刻,讓你體驗到圓號這件樂器的魅力,或者說作為圓號演奏者的幸福感?

曾韻:我印象特別深的一件事是,考上中央音樂學院附中的那一年,我10歲。有一次我爸爸到成都的其他交響樂團幫忙演出,他吹首席,但是二圓號生病了,一時找不到人代替,大家都很著急。當時成都的交響樂還沒有發(fā)展得像今天這樣,音樂方面的人才還比較緊缺。找不到人怎么辦呢?我爸爸就說:“要不把我兒子叫過來吧?”然后我就去了。曲目是德沃夏克第九交響曲《自新大陸》。德九很難的,樂團的人當時還擔心,要在椅子上給我墊個枕頭,說你太矮了,萬一有人說我們招童工怎么辦。

我那次吹得還不錯,演出結束后指揮請我爸和我站起來接受聽眾的掌聲。大家看我這么個小孩參加這樣的演出,掌聲和喝彩格外熱烈,讓我感覺很興奮。這次演出對我來說很特別,因為在那之前,都是在比較小的環(huán)境中練習演奏。最多也就是我爸帶幾個朋友來家里,招呼我:“幺兒,表演幾個節(jié)目給他們看一下。”吹完后大家表揚幾句。但那次演出對我確實是一個巨大的震撼,所以,可能從那天開始,我對和樂團、和別人合作這件事就變得向往了。

北青藝評:那么,在后來的學習中,對于你所需要掌握的這件樂器,面對成熟的專業(yè)演奏者都常常難以克服的技術困難,有沒有讓你產生挫折感的時候?

曾韻:我小時候也經常被罵,最痛苦的經歷來自我讀中央音樂學院附中的時候。我是破格進的少年交響樂團,我周圍都是相當于高中階段的學生,但我才初二。我們的指揮老師一見到我就問:“這小孩兒能吹嗎?不行啊。”我覺得挺委屈,說“我吹得挺好的”。我們知道,作曲家在創(chuàng)作時腦子里想的總是一件樂器最棒的聲音和效果,所以他們寫在譜子上的音符也往往是最難演奏的,一個初二的小孩來吹,很累!經常吹得嘴上都是疤什么的。吹得累了,狀態(tài)也會不那么好,失誤也就多了,指揮老師就會批評我,對我打擊很大。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圓號真的是最難的樂器。

北青藝評:可否請你從專業(yè)的角度和非專業(yè)的我們說一下,吹圓號為何這么難?

曾韻:圓號的難,和它的泛音列(一種定義樂器聲波特征的專業(yè)術語)的位置有關系。在圓號演奏比較常用的音域中,吹不吹得出這個音都是玄學:我們每天都像是在走鋼絲,我們總是在一個危險的區(qū)域里演奏。但聽眾是買了票來聽音樂會的,只要吹錯了音那就絕對是樂手的問題,是不可原諒的。所以我們的壓力就比較大。另外,圓號需要和銅管一起吹、和木管一起吹、和弦樂一起吹,排練量和演奏量是很大的。這一切都造成了這件樂器的綜合難度。

我也特別感謝批評我吹得不好的聽眾。如果都不說我了,那就是放棄我了,沒得治了,就像到醫(yī)院看病都不給用藥了。

比賽:我很幸運,得到了“我不該得到的”

北青藝評:演奏圓號,就像你比喻的走鋼絲,難度越大,就越需要演奏者具備天賦和不怕單調、刻苦練習的毅力,以便能夠勝任其事,包括克服在音樂比賽中會遇到的心理緊張問題。很多參賽者可能也有很好的水平,但在比賽中可能會由于緊張而發(fā)揮失常,得不到名次。這也是如今很多人質疑音樂比賽的原因。你參加過很多國際音樂比賽并脫穎而出,你對音樂比賽是怎么看的?

曾韻:作為年輕的演奏家,不可避免地會在演奏的技術和審美上有各種各樣的不足,這些都需要時間去提高補足。

我遇事不會退后,既然參加了比賽,就要努力取得最好的成績。而且我是代表我的祖國,想到要為祖國贏得榮譽,壓力其實是非常非常大的。

我很感謝我的老師溫泉教授,是他給我制訂的計劃——在學習之外,每年暑假都到國外參加比賽,不管是拿第一名,還是沒名次,都要拼一把。幸運的是收獲都還不錯,每次都“賊不走空”,沒有浪費錢,畢竟出國的機票也是很貴的。其實參加比賽,運氣絕對是非常重要的成分。在這方面,我還是很幸運的,得到了我不該得到的,就感覺是突然間最大的好運砸到了腦袋上。

但是說到對于比賽的感覺,真的很復雜。大家也都知道,圓號畢竟屬于小眾樂器,雖然現(xiàn)在學圓號的很多,但大家對它的了解、這件樂器的曲目量,都是有限的。鋼琴家和教育家加里·格拉夫曼對他的學生說:不要參加比賽!但我們想象一下,對于一位年輕的圓號學生,如果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比賽成績,就很難獲得和優(yōu)秀樂團一起演出的機會,因為同行和指揮不太有機會知道你是誰。

但我從來沒有單純地在比賽中體會到高興,因為比賽可以說是一個非常殘酷的過程。我的性格不是那種能從戰(zhàn)勝別人、自己獲得名次中得到快樂的類型,我是更希望大家一起好好玩,不想拼出個“一二三”。

幸運的是,通過比賽,我有機會認識很多同年齡的演奏家,以及比賽的策劃組織者和為比賽提供保障服務的人員。在這個過程中,我領悟到一個道理——就是作為音樂家,要想獲得快樂,一定要有兩個條件:一是要遇到有趣的靈魂,愿意向你敞開心扉和你交朋友的人;第二,自己要做一個“毛頭傻小子”,保有一顆單純真誠的心,對人以誠相待,愿意和人交流,這樣才能形成和保持從事音樂所需要的比較單純的思維。

參加了那次柴賽之后,我就接到了從學校來的好消息,告訴我有一個交換學習的項目,可以到歐洲學習。我非常感謝學校,因為我擔心的是獲獎后被安排大量演出,會讓大家覺得圓號這個樂器和我這個人都很膚淺。沒想到學校趕緊把我送出去避避風頭,等學成了,鉚足了勁再回來。就這樣我冷靜了一年,又加工提高了很多不足的地方,然后再回來慢慢進入獨奏家的生涯,并作為客座首席和國家大劇院管弦樂團合作演出,和樂團的整個圓號聲部磨合。這些經歷讓我感覺到,以多維度的方式參與到音樂創(chuàng)作中非常幸福。

遷躍:時常覺得自己渺小是有必要的

北青藝評:作為一位圓號演奏家,在獨奏和坐在樂團中演奏這二者間,似乎總是要兼顧的。去年中山公園音樂堂的一場音樂會“曾韻與北京交響樂團音樂會”,你在上半場的理查·施特勞斯降E大調第一圓號協(xié)奏曲擔任獨奏,下半場作為客座首席為樂團的圓號聲部以至整個樂團的音色帶來明顯變化。你覺得這種兼顧會有什么沖突嗎?

曾韻:很多人問我,你現(xiàn)在主要是在歐洲的樂團里演奏,在樂團里給人的感覺好像總是在吹那些粗獷的音樂,這會不會讓你的藝術魅力下降?我才24歲,我就是想用青春體驗做藝術家的不同的可能性,多方面地體驗一位圓號演奏者的各種藝術空間,包括獨奏音樂會、錄唱片、參加室內樂演奏、在各地巡演、在國內外的樂團中做客座。

我在獨奏音樂會上吹奏的時候,實際上并不那么緊張,因為我知道,我的表演發(fā)揮空間很大。但在樂團里演奏真的是非常緊張。很多作曲家特別喜歡把圓號放在特別重要的位置,有些時候一場演出的成敗甚至就取決于我們圓號聲部。比如有一首交響曲是我們圓號最“討厭”的——貝多芬第四交響曲,第二樂章有一句看起來非常簡單,就四個音,但是一旦吹破了沒有機會彌補,因為曲子里其他部分沒有給我們太多表現(xiàn)的機會。如果演奏失敗,我們自己抬不起頭,樂團的同事們也會受連累。在群像式的呈現(xiàn)里,個體的責任感是非常重的。所以,在樂團里吹首席,比起做獨奏家的壓力要大得多。

北青藝評:管弦樂團發(fā)展到莫扎特晚期階段,現(xiàn)在樂團的樣貌就基本定型了。在這個過程中,有一些新的樂器加入,也有一些樂器被淘汰,原因之一是太難掌握。圓號以柔和燦爛的音色,給一些重要時刻帶來的美無以替代,讓它作為如此之難的樂器不僅沒有被淘汰,反而達到了更高的藝術高度??梢哉f,包括你在內的新一代演奏家,也代表了中國圓號演奏水平的新的高度。

曾韻:經常有人問我爸,你吹得好還是你兒子吹得好?我爸說,當然他吹得好,要是后一代比前一代吹得差,那就完蛋了。在我之后,又有年輕的中國圓號演奏者在柴可夫斯基比賽中拿到非常好的名次,我還看到很多老師培養(yǎng)的初一、初二的學生,他們接觸的曲子的深度,是我在那個年齡達不到的。我始終認為,圓號等銅管樂器,需要以群像的形式呈現(xiàn),需要前人不斷地分享經驗,講給后人聽。

不管中國人還是德國人、法國人,我們都鐘愛自己的文化。中國人喜歡《梁?!?,法國人喜歡柏遼茲,這是很自然的。但是在做高精尖的文化方面,我們的包容性是很強的,在用更高的標準向世界展示中國文化的包容性。

我現(xiàn)在在德國的歌劇院里工作,三分之二的演出是歌劇,三分之一是各種形式的音樂會,我?guī)缀趺刻於荚跇烦乩镅莩龌蛘吲啪殹W洲樂團品質很棒,音樂教育也是全世界最前列的,但是最細致的排練發(fā)生在中國。我參加過國家大劇院歌劇的演出,一萬多小節(jié)的音樂,指揮呂嘉把每個小節(jié)都非常謹慎認真地給大家進行排練。如果我們能保持這樣的音樂態(tài)度,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北青藝評:你這么年輕就已經完成了幾次遷躍式的人生轉折,這對作為音樂家的心態(tài)會有怎樣的塑造?

曾韻:我經常在一個輪回里,今天覺得自己好偉大,第二天又覺得自己很渺小。

我10歲一個人到北京求學,家里不富裕,父母不可能放下工作來陪我。起初我覺得自己好偉大,但后來發(fā)現(xiàn)獨自面對生活很難很坎坷。得了柴獎之后我又覺得自己特偉大,十年的苦沒有白受。但是隨后去瑞士交換學習的日子遭遇了疫情,同時經濟壓力也很大,又被挫敗了一次。

不斷讓自己覺得渺小是有必要的。所謂一葉障目,總有比眼前這片葉子大的葉子,不斷學習新的東西,認識比自己偉大的人,對我來說非常有幫助。音樂家沒有什么可覺得自己牛的。有人問我,你得了獎又當了首席,可是有幾個人認識你?我說,中科院院士的名字你都能說上來嗎?他們不是偉大的人嗎?人的影響力都是有限的,做好自己的事情,不斷地進步,在生命結束的時候,墓志銘讀起來好聽一些就足夠了。

責任編輯:蔡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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